Become stronger

      我一直觉得拍照片的人是很残忍的。他们把别人的痛苦框起来给世人看，以为放大了受难者的创伤和不幸，就会让世人了解他们那悲天悯人的情怀，难能可贵的人性。但是，这些照片只是给世人还未丧失殆尽的同情心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展现平台，让被日常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们找到一个感情的抒发口，或许这就是他们对他们自己生活的感叹。摄影师可以通过这些照片名扬四海，照片上的人们却不会因为被拍了下来而改变什么，痛苦还是痛苦，悲伤还是悲伤。于是，我总是在想，为什么要去拍照呢？拍那么多还不如去安慰一下那些可怜的人们，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这个电影刚开始，不停出现的快门声夹杂在妇女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显得特别刺耳。我对那连续的快门声厌恶至极，仿佛那是一种嘲笑，一种挑战，一种置身事外的权力。我很奇怪，一个人怎么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如此冷峻？他怎么能不受影响？

      接着，从科索沃，到雅加达，再到巴勒斯坦，影片导演（Christian Frei）在两年里跟踪了摄影师的行程，用放置在照相机上的微型摄像头记录下了摄影师拍照时的画面、构图、不停的快门声以及摄影师自己的神态和表情，这让影片充满了真实感和震撼力。身旁飞快驶过的火车，突然扔到脚下的催泪瓦斯，以及在滚滚冒出的硫磺中不停咳嗽的摄影师，都真切地说明了在那些精彩的照片背后埋藏着多少危险和努力。

      或许是我自己不敢面对那些痛苦的人们，或许是我不能够置身事外，所以狭隘地曲解了那些摄影师的初衷。随着摄影师在不同地区、不同环境下的拍摄，我对开始的那些想法产生了怀疑。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到底是在融入还是在旁观？摄影，尤其是战地摄影、纪实摄影，对于摄影师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们跟着战火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获得不同的生命体验？是个人自身的一种超越？还是对于人类命运的一种责任？

      在拍摄雅加达的垃圾场之前，摄影师说他怎么也想象不来人们怎么会靠着垃圾生活。拍摄中，摄影师跟着捡垃圾的人群跑来跑去，闻着弥漫着的酸腐的气味，踩着松软的恶心的泥水。拍摄完后，摄影师说他在雅加达开始尽量使用一次性制品，这样就可以让那些捡垃圾的人得到的更多一点。在非洲，那些瘦骨嶙峋的人随处可见。摄影师说他只拍那些不向他求助的人，如果有人求助的话，他就给他们留下一些食物，然后离开。

      一位朋友说过，写字只是她面对自己内心的一个过程而已。摄影也应该是这样，我想。影片中的摄影师（James Natchwey）也提到了，他喜欢冒险，喜欢旅游，他希望通过那些照片，可以得出为什么人类社会会有种种的矛盾、冲突和自相残杀。在印尼，政治运动轰轰烈烈，流血冲突不断，一些人甚至只是因为没有参加示威和游行就被人打死。这让摄影师很迷惑，所以他留在了那里，虽然时时有生命危险，但他想要真相，想要事实，想要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影片的最后，摄影师说出了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变得更加强大。我想这应该包含两方面。“让自己内心强大”这个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而且每次拍摄都会有更大的突破。在让自己内心充实后，那些照片，还可以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可以揭露更多的骗局，可以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当然，我是指会让更多的人投身到摄影这个行业中来，从而使自己影响这个世界的能力更加强大。用中国知识分子喜欢用的一个词来说，这是一个艺术家的良知。

      影片中一位杂志出版商谈到战地摄影师有两种，第一种摄影师在第一次拍摄时就被子弹打中，而第二种摄影师仿佛是被幸运女神暗中眷顾着，每次都能躲过一劫。摄影师的一位朋友就认为这是个奇迹，但同时也有担忧：谁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这么走运呢？当有人问起摄影师他到底是怎样战胜恐惧的，摄影师回答说：当我身处险境或那些令我震惊的地方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把我亲眼看到的画面如实记录下来，从而让人们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是那样地生活着，让人们改变自己的想法，让人们去改变这个世界。“因为那些场景都是在常人难以到达的地方发生，所以作为一个摄影师，如果我不做这些事，还有谁会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