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之吻
那个人整个下午都站在书架前看坂口安吾的书。就在三、四天前,他翻阅的是一本太宰治的作品。那类似游泳运动员宽阔而略微弯曲的背影像一个路标,远远望到他,就知道那个位置是“东亚文学类”图书的集中地。除了对日本作家的图书感兴趣外,有时,他也会翻看安吉拉 卡特的作品。那个女人文字里透着一种来自几个世纪前的幽暗和阴郁感,读上去如雪片般轻柔寒冷,慢慢的附着在心头,让人无法不被隐隐的暴力和情色所渗透。他从不过问最畅销或者最新出版的书类,每次来到这里,都是目标明确的直奔主题,仿佛他对这里的情况比一个卖书的人还要了解。他很少对这里的服务人员提出问题。只有一次,他问道,这本书就剩下一本吗。其实,他拿在手里的那本书正是一本崭新的,还没有开过包装。每次看完书他都会准确无误的归还到原来的位置,尽管他看的书会让人多少对世界充满了怠倦和厌恶之情,但看上去他却不是那么无聊。
“有时,人堕落起来更能彰显灵魂的美丽。”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人已合上书离开。她走上前,翻看了一下,刚好看到这句话:“我并不是有一个女人就可以满足的人,我是个不管给我什么东西都无法满足,常常怀抱着憧憬的人。”
哦,作者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仿佛有人站在对面和她说这些话。“他可真单纯啊”。
可能,有一种单纯永远要透过纷杂的乱象才可以看到。她把那本书放回到架子上,即使在它的身后还有几本整齐的码放在一起,但每本看上去都是孤零零的,需要被人摆弄在手掌中,在翻阅中用视线抚过每个铅字的身体,吸收尽作者写作时的孤独,把一个人的生命,摄入自己的生命中,才能真正体现一本书的生命力。
否则,它们只是纸张而已,落尽灰尘而不被人理解,足以自卑到想焚毁自己。
每天,她都期待能遇到有意思的人。她遇到的人总是无法吸引她对他们的猜测和关注。她不关心他们的职业、情感生活、口头语、对食物的偏好、兴趣、读书习惯、性取向或者做爱方式。但她止不住要喜欢对书中的人物做以种种臆想。尽管她知道,那是作者有意区别于生活而制造的丁点的小乐趣。这样,把自己也融入进不同的生活和时代中,她在看那些文字的时候,也在看自己的生活。所以,周围对她而言暗淡了些。
不过她并不太介意。她一心一意的开垦内心的世界,就像要在一片繁华中修建隐秘的百合花园一样。她相信,有一种芳香可以治愈噪音对听觉的损伤。
她的父亲说,有时,你看起来很可怜。她惊讶于“可怜。”但又感觉好笑。她理解父亲的担心,而他们之间又隔着一条宽宽的河。她不愿渡到父亲的岸边,到处是嬉闹的人群,打碎了水面的平静,无法凝视水下的真实;隔着那条河,父亲也无法看清彼岸的情况。他忧虑于女儿如何在那片孤岛生存?粼粼的波光映亮她的面庞,她独自伫足水边,可以一眼望到成株的水草在水下优美的摆动。
有时,她会睡的很早。感觉一天里,再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了,她就会铺好被子,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无论无何也看不完的书,这加速了她睡眠的欲望,通常几分钟后,她关掉台灯的电源,把自己隐入一片黑暗。
她的生活是由简单的事物构成。她认为,复杂的东西会让人费掉精力。比如朋友。所以,她的朋友非常少。只与一两个并不总见面的朋友保持着长久的联系。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阅读、外出散步、看电影。然后在每个周六夜晚与某个男士约会或者做爱。但正如书上所说”我并不是有一个女人就可以满足的人。”
她不会很主动,也永远不会很被动。她善于洞穿欲望的眼神总是可以牢牢的抓住男人隐匿于心的秘密。悄无声息的攻进对方的内心,并以沉默的姿态召唤着他们去刺穿她无声的温柔。有人说,她骑在男人身体上的样子像一只优雅进食的母豹。她喜欢血的气息,腥腥的味道中带有略微的甜。就像男人喜欢强力的刺穿处女的下体后看到有鲜红的血流出一样。红色总能让人性欲膨胀。但并不是每张唇都可以吸引她咬下去,和女人一样,男人的性感有时正是体现在唇上。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亲吻过任何人的唇。
做爱是一次解决问题的过程。过程结束,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接吻似乎比做爱要复杂。首先是对一个人感觉的认可。做爱相互传递的是身体的力量,相互交换的是生理的感受;而接吻传递的是源自心灵的情感渴求,不是力量所能满足的。即使有些人以足够的性感度符合了她视觉的审美,但始终,她没有亲吻他们的欲望。
没有亲吻的做爱像一次孤独的手淫。直到她发现这有些无趣。他们极尽努力的做到力度和速度上的完美,却在随后的发展中无法让她在心底产生一丝挽留的情绪,哪怕是以女人的方式任性一次。与她的开始或结束总是带有顺其自然的随意感,仿佛搭载一个四处流浪的旅人,放在哪里都是风景,离开哪里都是开始。她无法让人把握,就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其实她也不甘心这样。爱是一种很蹊跷的东西。当你一心一意的去寻找,就容易被种种的障碍阻拦,最后发现自己最终陷入观念的陷阱里;当你无意发现的时候,又会被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打乱阵脚而失去原本的真实;当你在等待的过程中耗干了热情,放弃了蹲守,产生的消极感会让人降低对对方的判断力;或者当你没有放弃希望也没有任何奢望时,随着时间的走向一面前行一面等待,不挣扎,不踌躇,不恐惧,不悲伤,不踮着脚尖远望,也不停下回首。最后剩下什么就是什么。即使遗憾,也终将会在最后的时刻烟消云散,死亡,是对每个不完美的生命最终的回报。一切不幸都将在长久的安宁中被稀释清澈。
但她又对自己的等待充满着疑惑。有时,她甚至希望从一场梦境中破解这个未知的人物。未来越不可预见,她越发感觉“亲吻”像一种神圣的仪式具有高贵感。唇和唇的交叠,舌与舌的缠绕,彼此以吞食的方式占有着对方,把所有的爱和欲望通过湿润的舌尖导入对方的身体中,以轻轻的力度咬住对方,像一只年幼的小猫用牙齿与主人嬉戏一样。再用力,会听到对方轻微的喊叫,有血从他的唇上渗出,还是用唇再吮吸掉。腥甜的气息在两个人的嘴中融化开,呼吸和呼吸像两股从热带吹来的风拧结在一起,凝重而温暖。
“约翰,我要吻你的唇。”莎乐美对施洗者约翰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被什么东西紧了一下。她只不过想向心上人索要一个吻而已。但面对盘上子上冷却的头颅她也说不上那个美丽的女人究竟索要的是被倾慕的爱还是一个屈服的姿态。她的爱在经历了热切的渴盼、拒绝的失望和疯狂的仇恨后,最终铸炼出一把锋利的剑,砍断了她所有欲望的纠缠。以结束爱人生命的方式把自己终结在绝望中。当她的吻落定在两片冰凉的唇上,爱意被阻断。她无法通过一个被肢解的部位感受从对方身体而来的活生生的信息,哪怕一个微弱的喘息,她的唇在此刻像一个悬崖,爱从这里被推向万丈深渊。那份爱产生的强烈而沉重,以至于将她也拖入其中。爱失去了被传递的方向,就会野蛮的疯长。这有些让人担忧,但,她的世界里青草总是漫不过脚踝。她对亲吻的愿望如莎乐美般的强烈,却缺少一个让她产生这种欲望的人。这么美妙的事情却以如此惨烈的结局结束,她担心当她的“约翰”出现时,会不会也被如此冷漠的拒绝。她不想要谁的头颅,只想要一个吻,来自“约翰”的吻。
她感觉,自己要在等待中枯萎了。“我还没有真正的盛开过。”她甚至以为自己对爱情有免疫力。她不能肯定谁是“约翰”,但她可以肯定谁不是“约翰”。不幸的是,她感觉自己看到的和遇到的人里没有“约翰”。爱情和她的生命就是一粒花籽和一片沙化的土地。对于异性,她尚未学会用心灵和他们建立额外的关系。她曾被人指责自私,也被人形容为冷血。但她宁愿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就是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默尔索。她不愿介入太多的事情中,像一个吝啬的家伙甚至不愿与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她觉得这没什么,为了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他们总是浓缩全部的“有趣“,以求在短暂的时间里达到目的,而后她很难再挖掘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存在。她掌控了规则后,就会结束这种娱乐性的交往,把目光再次投向陌生的人群,她每次抱以希望的开始,都以贬味感而终结。她实在没有兴致与他们分享私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她叙述的热情总会被他们质疑的神态阻断。就像灰雀质疑一只正在蠕动的蝴蝶幼虫将来如何飞上天空。他们像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制品。没有特殊到可以和她产生某种内在的联系人。
比如让她产生归宿感的人。他可以有让人说不出究竟的好,但一想起,心就像小小的水池,感觉到从出水口涌进的暖意渐渐的溢满整个胸膛,然后向全身漫延。想起来让人踏实。如同走在寒冷雨夜的路人想起家就归心似箭。她希望那个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对爱的期望看似很简单,却因对“感觉“须有准确的掌控而变得极度遥远。她要爱上一个人的身体同时还要爱上一个人的灵魂。做爱是身体的交合,而接吻是灵魂的揉合。爱,应该是两种孤独完美的契合。
像两粒微小的,微小的用肉眼看不到的灰尘,在空气中毫无目的的飘浮;或者,像两颗不按轨道运行的陨石,在空旷的宇宙里游荡,然后就触碰到了一起。跨过距离,绕过障碍,看似简单的过程却奇迹般的的避开了命运所布下的种种坎坷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相遇。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但一切又都是在渺小的机率中准确无误的结合在一起。
她的好友说电影都拍不出这么高难的剧情。
人最容易跌落在同时追求的两种幸福之间的低谷中。所以,世界对她而言是渺小的。一个人的无聊,恰似一个黑暗宇宙的无聊。需要有生命去驱赶这份死气沉沉。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可以打破这寂静,哪怕一声啼哭,一丝呼吸,或者一料种子发芽时轻微的裂响。物质组成了身体组成了宇宙,但是由什么来延续这些物质的意义?如果没有意义,人类身体的进化可能会在速度上超越猎豹,力度上超越大象。但爱不是在速度和力度中产生。综合这两种情况,人们所感受到不是过是身体的反应。像饿的时候要吃饭,渴的时候要喝水。身体不会因为吃饱喝足就能避免伤害和疾病。爱情也不会只在速度和力度中保持长久的激情。
尽管初夜已在多年前被遗失,她还是固执的珍藏着“初吻”,以一个女孩的名义。曾经她质疑自己体内产生的道德缺限。就像一个天生就不具备健全器官的婴儿一样。这种缺限成为了区别的界限。她不理解很多事情恰如很多人对她的不理解。所以,她说自己像个女孩时,男人们总是发笑,而不是发问。他们只想知道行还是不行?是还是不是?有还是没有?无暇顾虑交流的起点和交流的目的。对于很多人而言,交流的过程不如交欢的过程更有趣。这种失衡感总让她感觉世界是个大大的动物园。道德观的相似,使不同类型的人以共性的东西相处在一个个不同的圈子里,像动物迥异的习性、基因、结构,有了哺乳类、爬行类、飞禽类等等。她的苦恼在于不能定义自己究竟属于哪类圈子,她从一个圈子逛到另一个圈子里,当感觉到有共性的东西存在时,又被一个又一个内心抵触的东西所质疑,产生离开的想法。她想,或许自己不适合呆在什么圈子里,而圈子外的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要把生命圈在局限的世界里?所以,她迟迟没有为自己定义的理由和根据,她认为,为自己设定定义,就像一个生命被埋进漆黑的坟墓中。她要做的是绕过“圈子”漫无目的游走,像一个生物学家,永远不放弃对新生命体的探究和寻找。
空调坏掉了,她僵冷的站在一个柱子前把手缩进了袖口里。发黄的雪盖住了路面,天空是青灰色的,仿佛要压低这个城市所有的建筑。人少的可怜,偶而会听到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时间在这里似乎也放慢了脚步。她打算找一本皮兰德娄的小说打发这无聊的下午时光,在这样的天气里阅读才吻合那些自杀故事里忧闷冰冷的笔调。书和环境的协调有时很关键。
他像一个记录员一样冷静的陈述着一个又一个死亡的发生。听不到悲叹,见不到恐惧,更像一个死过的人,以阅历的角度进行的描述。
“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很奇怪,他今天没有以标志性的背影驻足在经常浏览的书架前。他几乎从不会留意其他人在看什么书。
“一本关于自杀的小说。”
“是吗?听起来有点意思。”
“这里还有两本。”
“是谁写的?”
“一个叫皮兰德娄的意大利人。”
“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是最近才看到的。”
“有时,很陌生的东西看着却更有趣。”
“但这本书却一直没有人买过。”
“我不相信是因为作者写的无趣。”
“我也不认为。”
“那些热衷于写死亡题材的作家一定在脑子里死过无数次又复活无数次。”
“好像你已经读完了他的书。”
“不,我正准备要买下。”
“请不要因为我刚才的话以为我在对这本书做促销宣传。”
她做出解释的样子极为认真。
“我只是想从头到尾的了解写书的人。你觉得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书要推荐吗?”
“没准你比我所知道的要多。”
“也可能,也不一定。我想看看我有没有错过什么更有趣的东西。没准你能帮的上忙。”
“我曾经向其他人推荐过几本自己喜欢的书,但是他们都没有要”。
“他们可能不喜欢封面或者开头第一句话。”
她低头羞涩着笑了,用一只手轻轻掩住了嘴。
“他们说,那些书里的内容很无聊。”
“人们大多不愿被拉进泥泞又冰冷的真实里。”
“是呀。他们提倡积极阳光的心态。“
“有时,人就是在堕落中才能释放灵魂最美丽的姿态。不是吗?“
她注意到,他有一张极为性感的唇。
“有时,人堕落起来更能彰显灵魂的美丽。”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人已合上书离开。她走上前,翻看了一下,刚好看到这句话:“我并不是有一个女人就可以满足的人,我是个不管给我什么东西都无法满足,常常怀抱着憧憬的人。”
哦,作者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她微笑着轻轻摇头,仿佛有人站在对面和她说这些话。“他可真单纯啊”。
可能,有一种单纯永远要透过纷杂的乱象才可以看到。她把那本书放回到架子上,即使在它的身后还有几本整齐的码放在一起,但每本看上去都是孤零零的,需要被人摆弄在手掌中,在翻阅中用视线抚过每个铅字的身体,吸收尽作者写作时的孤独,把一个人的生命,摄入自己的生命中,才能真正体现一本书的生命力。
否则,它们只是纸张而已,落尽灰尘而不被人理解,足以自卑到想焚毁自己。
每天,她都期待能遇到有意思的人。她遇到的人总是无法吸引她对他们的猜测和关注。她不关心他们的职业、情感生活、口头语、对食物的偏好、兴趣、读书习惯、性取向或者做爱方式。但她止不住要喜欢对书中的人物做以种种臆想。尽管她知道,那是作者有意区别于生活而制造的丁点的小乐趣。这样,把自己也融入进不同的生活和时代中,她在看那些文字的时候,也在看自己的生活。所以,周围对她而言暗淡了些。
不过她并不太介意。她一心一意的开垦内心的世界,就像要在一片繁华中修建隐秘的百合花园一样。她相信,有一种芳香可以治愈噪音对听觉的损伤。
她的父亲说,有时,你看起来很可怜。她惊讶于“可怜。”但又感觉好笑。她理解父亲的担心,而他们之间又隔着一条宽宽的河。她不愿渡到父亲的岸边,到处是嬉闹的人群,打碎了水面的平静,无法凝视水下的真实;隔着那条河,父亲也无法看清彼岸的情况。他忧虑于女儿如何在那片孤岛生存?粼粼的波光映亮她的面庞,她独自伫足水边,可以一眼望到成株的水草在水下优美的摆动。
有时,她会睡的很早。感觉一天里,再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了,她就会铺好被子,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无论无何也看不完的书,这加速了她睡眠的欲望,通常几分钟后,她关掉台灯的电源,把自己隐入一片黑暗。
她的生活是由简单的事物构成。她认为,复杂的东西会让人费掉精力。比如朋友。所以,她的朋友非常少。只与一两个并不总见面的朋友保持着长久的联系。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阅读、外出散步、看电影。然后在每个周六夜晚与某个男士约会或者做爱。但正如书上所说”我并不是有一个女人就可以满足的人。”
她不会很主动,也永远不会很被动。她善于洞穿欲望的眼神总是可以牢牢的抓住男人隐匿于心的秘密。悄无声息的攻进对方的内心,并以沉默的姿态召唤着他们去刺穿她无声的温柔。有人说,她骑在男人身体上的样子像一只优雅进食的母豹。她喜欢血的气息,腥腥的味道中带有略微的甜。就像男人喜欢强力的刺穿处女的下体后看到有鲜红的血流出一样。红色总能让人性欲膨胀。但并不是每张唇都可以吸引她咬下去,和女人一样,男人的性感有时正是体现在唇上。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亲吻过任何人的唇。
做爱是一次解决问题的过程。过程结束,意味着问题的解决。而接吻似乎比做爱要复杂。首先是对一个人感觉的认可。做爱相互传递的是身体的力量,相互交换的是生理的感受;而接吻传递的是源自心灵的情感渴求,不是力量所能满足的。即使有些人以足够的性感度符合了她视觉的审美,但始终,她没有亲吻他们的欲望。
没有亲吻的做爱像一次孤独的手淫。直到她发现这有些无趣。他们极尽努力的做到力度和速度上的完美,却在随后的发展中无法让她在心底产生一丝挽留的情绪,哪怕是以女人的方式任性一次。与她的开始或结束总是带有顺其自然的随意感,仿佛搭载一个四处流浪的旅人,放在哪里都是风景,离开哪里都是开始。她无法让人把握,就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其实她也不甘心这样。爱是一种很蹊跷的东西。当你一心一意的去寻找,就容易被种种的障碍阻拦,最后发现自己最终陷入观念的陷阱里;当你无意发现的时候,又会被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打乱阵脚而失去原本的真实;当你在等待的过程中耗干了热情,放弃了蹲守,产生的消极感会让人降低对对方的判断力;或者当你没有放弃希望也没有任何奢望时,随着时间的走向一面前行一面等待,不挣扎,不踌躇,不恐惧,不悲伤,不踮着脚尖远望,也不停下回首。最后剩下什么就是什么。即使遗憾,也终将会在最后的时刻烟消云散,死亡,是对每个不完美的生命最终的回报。一切不幸都将在长久的安宁中被稀释清澈。
但她又对自己的等待充满着疑惑。有时,她甚至希望从一场梦境中破解这个未知的人物。未来越不可预见,她越发感觉“亲吻”像一种神圣的仪式具有高贵感。唇和唇的交叠,舌与舌的缠绕,彼此以吞食的方式占有着对方,把所有的爱和欲望通过湿润的舌尖导入对方的身体中,以轻轻的力度咬住对方,像一只年幼的小猫用牙齿与主人嬉戏一样。再用力,会听到对方轻微的喊叫,有血从他的唇上渗出,还是用唇再吮吸掉。腥甜的气息在两个人的嘴中融化开,呼吸和呼吸像两股从热带吹来的风拧结在一起,凝重而温暖。
“约翰,我要吻你的唇。”莎乐美对施洗者约翰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心被什么东西紧了一下。她只不过想向心上人索要一个吻而已。但面对盘上子上冷却的头颅她也说不上那个美丽的女人究竟索要的是被倾慕的爱还是一个屈服的姿态。她的爱在经历了热切的渴盼、拒绝的失望和疯狂的仇恨后,最终铸炼出一把锋利的剑,砍断了她所有欲望的纠缠。以结束爱人生命的方式把自己终结在绝望中。当她的吻落定在两片冰凉的唇上,爱意被阻断。她无法通过一个被肢解的部位感受从对方身体而来的活生生的信息,哪怕一个微弱的喘息,她的唇在此刻像一个悬崖,爱从这里被推向万丈深渊。那份爱产生的强烈而沉重,以至于将她也拖入其中。爱失去了被传递的方向,就会野蛮的疯长。这有些让人担忧,但,她的世界里青草总是漫不过脚踝。她对亲吻的愿望如莎乐美般的强烈,却缺少一个让她产生这种欲望的人。这么美妙的事情却以如此惨烈的结局结束,她担心当她的“约翰”出现时,会不会也被如此冷漠的拒绝。她不想要谁的头颅,只想要一个吻,来自“约翰”的吻。
她感觉,自己要在等待中枯萎了。“我还没有真正的盛开过。”她甚至以为自己对爱情有免疫力。她不能肯定谁是“约翰”,但她可以肯定谁不是“约翰”。不幸的是,她感觉自己看到的和遇到的人里没有“约翰”。爱情和她的生命就是一粒花籽和一片沙化的土地。对于异性,她尚未学会用心灵和他们建立额外的关系。她曾被人指责自私,也被人形容为冷血。但她宁愿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就是那个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默尔索。她不愿介入太多的事情中,像一个吝啬的家伙甚至不愿与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她觉得这没什么,为了在女人面前展示自己,他们总是浓缩全部的“有趣“,以求在短暂的时间里达到目的,而后她很难再挖掘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存在。她掌控了规则后,就会结束这种娱乐性的交往,把目光再次投向陌生的人群,她每次抱以希望的开始,都以贬味感而终结。她实在没有兴致与他们分享私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她叙述的热情总会被他们质疑的神态阻断。就像灰雀质疑一只正在蠕动的蝴蝶幼虫将来如何飞上天空。他们像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制品。没有特殊到可以和她产生某种内在的联系人。
比如让她产生归宿感的人。他可以有让人说不出究竟的好,但一想起,心就像小小的水池,感觉到从出水口涌进的暖意渐渐的溢满整个胸膛,然后向全身漫延。想起来让人踏实。如同走在寒冷雨夜的路人想起家就归心似箭。她希望那个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对爱的期望看似很简单,却因对“感觉“须有准确的掌控而变得极度遥远。她要爱上一个人的身体同时还要爱上一个人的灵魂。做爱是身体的交合,而接吻是灵魂的揉合。爱,应该是两种孤独完美的契合。
像两粒微小的,微小的用肉眼看不到的灰尘,在空气中毫无目的的飘浮;或者,像两颗不按轨道运行的陨石,在空旷的宇宙里游荡,然后就触碰到了一起。跨过距离,绕过障碍,看似简单的过程却奇迹般的的避开了命运所布下的种种坎坷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相遇。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但一切又都是在渺小的机率中准确无误的结合在一起。
她的好友说电影都拍不出这么高难的剧情。
人最容易跌落在同时追求的两种幸福之间的低谷中。所以,世界对她而言是渺小的。一个人的无聊,恰似一个黑暗宇宙的无聊。需要有生命去驱赶这份死气沉沉。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可以打破这寂静,哪怕一声啼哭,一丝呼吸,或者一料种子发芽时轻微的裂响。物质组成了身体组成了宇宙,但是由什么来延续这些物质的意义?如果没有意义,人类身体的进化可能会在速度上超越猎豹,力度上超越大象。但爱不是在速度和力度中产生。综合这两种情况,人们所感受到不是过是身体的反应。像饿的时候要吃饭,渴的时候要喝水。身体不会因为吃饱喝足就能避免伤害和疾病。爱情也不会只在速度和力度中保持长久的激情。
尽管初夜已在多年前被遗失,她还是固执的珍藏着“初吻”,以一个女孩的名义。曾经她质疑自己体内产生的道德缺限。就像一个天生就不具备健全器官的婴儿一样。这种缺限成为了区别的界限。她不理解很多事情恰如很多人对她的不理解。所以,她说自己像个女孩时,男人们总是发笑,而不是发问。他们只想知道行还是不行?是还是不是?有还是没有?无暇顾虑交流的起点和交流的目的。对于很多人而言,交流的过程不如交欢的过程更有趣。这种失衡感总让她感觉世界是个大大的动物园。道德观的相似,使不同类型的人以共性的东西相处在一个个不同的圈子里,像动物迥异的习性、基因、结构,有了哺乳类、爬行类、飞禽类等等。她的苦恼在于不能定义自己究竟属于哪类圈子,她从一个圈子逛到另一个圈子里,当感觉到有共性的东西存在时,又被一个又一个内心抵触的东西所质疑,产生离开的想法。她想,或许自己不适合呆在什么圈子里,而圈子外的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要把生命圈在局限的世界里?所以,她迟迟没有为自己定义的理由和根据,她认为,为自己设定定义,就像一个生命被埋进漆黑的坟墓中。她要做的是绕过“圈子”漫无目的游走,像一个生物学家,永远不放弃对新生命体的探究和寻找。
空调坏掉了,她僵冷的站在一个柱子前把手缩进了袖口里。发黄的雪盖住了路面,天空是青灰色的,仿佛要压低这个城市所有的建筑。人少的可怜,偶而会听到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时间在这里似乎也放慢了脚步。她打算找一本皮兰德娄的小说打发这无聊的下午时光,在这样的天气里阅读才吻合那些自杀故事里忧闷冰冷的笔调。书和环境的协调有时很关键。
他像一个记录员一样冷静的陈述着一个又一个死亡的发生。听不到悲叹,见不到恐惧,更像一个死过的人,以阅历的角度进行的描述。
“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很奇怪,他今天没有以标志性的背影驻足在经常浏览的书架前。他几乎从不会留意其他人在看什么书。
“一本关于自杀的小说。”
“是吗?听起来有点意思。”
“这里还有两本。”
“是谁写的?”
“一个叫皮兰德娄的意大利人。”
“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是最近才看到的。”
“有时,很陌生的东西看着却更有趣。”
“但这本书却一直没有人买过。”
“我不相信是因为作者写的无趣。”
“我也不认为。”
“那些热衷于写死亡题材的作家一定在脑子里死过无数次又复活无数次。”
“好像你已经读完了他的书。”
“不,我正准备要买下。”
“请不要因为我刚才的话以为我在对这本书做促销宣传。”
她做出解释的样子极为认真。
“我只是想从头到尾的了解写书的人。你觉得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书要推荐吗?”
“没准你比我所知道的要多。”
“也可能,也不一定。我想看看我有没有错过什么更有趣的东西。没准你能帮的上忙。”
“我曾经向其他人推荐过几本自己喜欢的书,但是他们都没有要”。
“他们可能不喜欢封面或者开头第一句话。”
她低头羞涩着笑了,用一只手轻轻掩住了嘴。
“他们说,那些书里的内容很无聊。”
“人们大多不愿被拉进泥泞又冰冷的真实里。”
“是呀。他们提倡积极阳光的心态。“
“有时,人就是在堕落中才能释放灵魂最美丽的姿态。不是吗?“
她注意到,他有一张极为性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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