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ide Job" by Connie Willis (第四章完)(40%)
来自: 三丰SF(三丰SF)
老太太的作品,2006年雨果奖最佳长中篇。原文在 http://www.asimovs.com/_issue_0604_5/insidejob.shtml 贴在这儿可以更好的督促我继续译下去。 监守自“道” [美]康妮·威利斯 著 sanfeng 译 2006年雨果奖最佳长中篇 第一章 “你怎么低估美国人民的智慧都不为过。” --H.L.门肯 “罗伯,是我,”我一拎起电话凯尔蒂就说道。“你礼拜六跟我一起去见个人。” 通常凯尔蒂打电话来都会滔滔不绝讲一通细节。“你得见见这个精神整容大夫,罗伯,”上次她这样吱哇道。“他的专长是抽脂,你都可以看见从他袖子里伸出来的管子。还不止呢。他从大腿抽出来的“脂肪”居然是麦当劳奶昔里黏糊糊的玩意儿。你都闻得到香草味儿。这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了,所以当然好莱坞一半女人都上了钩。我们一定得做他的故事,罗伯。” 通常我不得不连声说“凯尔蒂-凯尔蒂-凯尔蒂!”才能阻止她长篇大论告诉我他是如何表演的。 但这次她总共才说了两句:“讨论会一点钟在贝弗利山庄希尔顿酒店举行。我们停车场见。”说完便挂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她,要见的人是个宠物通灵师还是个吠陀理疗师,还有要花多少钱。 我打回给她。 “门票算我的,”她说。 如果凯尔蒂我行我素的话,门票总会是算她的。她也远远负担得起。她父亲是梦工厂的导演,现任继母开着自己的制作公司,还有她妈妈是两届奥斯卡得主。而且她自己也富得流油——在她结束演艺生涯投身打假事业前,她只演过四部电影,不过其中一部居然是当年票房冠军,碰巧她又选择了分红而不是薪酬。 但是表面上她是我的雇员,尽管我连维持她打磨脚趾甲的钱都付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负担开支,而且一个不出名的通灵师不会太离谱。灵媒查尔斯·佛瑞德,时下好莱坞的宠儿,一次降神会也只收200块。 “《偏见之眼》来付门票,”我坚定的说,“多少钱?” “团体讨论会七百五一张票,”她说道。“个人接见一千五。” “门票算你的,”我说道。 “好极了,”她说。“带上索尼摄像机。” “不用小的?”我问道。大多数通灵活动禁止录像设备——录像很容易就能发现耳机和天线——哈萨卡很小,可以偷偷带进去。 “不用,”她说,“带索尼。礼拜六见,罗伯,再见。” “等等,”我说。“你还没告诉我这家伙干什么的。” “女的。是个通灵师。她通的那个灵体叫伊西斯(Isis)。”凯尔蒂说完就又挂了。 我很惊讶。我们一般不浪费时间在通灵师身上。他们不再流行了。时下当红的是灵媒,比如查尔斯·佛瑞德、瑜基·马加普特拉,还有各色各样的感官治疗师(味觉的、听觉的、嗅觉的)。 而且我们也屡受挫折,因为没办法证明他们是否真的通了某个人的灵。除非他们声称通了亚伯拉罕·林肯(比如兰道尔·马尔斯)或者纳芙蒂蒂(比如汉·娜)。那样的话你可以用事实挑战他们--埃及艳后绝不可能与亚历山大大帝有染,后者是一千年以后才出生的,还有她也不是克利奥帕特拉的表妹--但是他们大多数都通个上千岁的智者或者纳姆尼亚大主教,这就很难有实质的证据了。【译者注:纳姆尼亚,传说中失落的大陆,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间。】 他们从维多利亚巫师(还在抓捕中)那里得了点教训,所以不再有鬼魅投影、鬼哭狼号或者双重曝光的摄影图片。只有一种深邃空洞的声音,听起来介于欧比王·吉诺比和巴兹尔·拉思伯恩之间。为什么那些被通灵的灵体都是英国腔?还说着詹姆斯王圣经式的英语? 凯尔蒂又为什么愿意浪费一千五百块——更正一下,是两千两百五十块:她已经去过讨论会一次了——来让我见这个伊西斯?这个通灵师一定有什么新伎俩。我曾注意到几个人在本地通灵小报上打广告声称自己是"天使通灵师",但伊西斯不是个天使的名字。埃及法老通灵师?女神附体?【译者注:伊西斯是女神】 我在网上查“伊西斯-通灵师”。一开始我什么也没查到,即使用google也一样。我又试了skeptics.org。最后发信给马蒂·兰博尔德特,他办了个网站专门追踪通灵人士。 “你拼错拉,罗伯。”他回电邮给我,“是Isus。” 我早该料到的。通灵师们,比如Lazaris、Kochise和Merlynn,都用历史人物名字的变体(可能是害怕惹上宗教诽谤官司),还有不止一位通灵师喜欢"发明"拼写:Joye Widde,还有Emmanual。 我google了Isus。他--不好的预兆,这个通灵师居然不知道伊西斯是女性--是个被名叫阿里阿瑞·凯勒尔的家伙通的"灵体"。她在麻省的萨勒姆起家(一个孕育通灵人士的地方),搬到西多纳(又一个),接着转向西部,沿西海岸发展,出现在西雅图、另一个西多纳、尤金、伯克利,和现在的贝弗利山庄。她在洛杉矶还安排有六次午后讨论会和两次一星期长的“精神洗礼”,以及与Isus的个别预约接见。她写了两本书——《Isus之音》和《接受方》(附有amazon.com的链接),你可以在网上读读她的简介:“我从孩提时代就知道我命中注定成为真理的通道,”还有她演讲的摘录:”人间将会注定目睹一场精灵盛事。”她似乎跟我所听说过的通灵师没什么两样。 我还跟一票这样的人物坐在一起过。话说他们最热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比这更好的时候),《偏见之眼》做过一个有关通灵师的系列,总共六个部分,从 M.Z.罗德开始,往下做了乔伊·威尔德、托德·菲尼克斯,以及塔林·克里米,他的“灵体”是个喜欢咯咯傻笑的来自亚特兰蒂斯的六岁小孩。这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六个月。然而这对整个行当毫无影响。是逃税和邮件诈骗终结了这股风潮,而不是我强有力的曝光。 阿里阿瑞·凯勒尔没有犯罪记录(至少这个名字下面没有),也没几篇文章是关于她的。文章里也没提到任何花招。“感天动地的Isus与您分享他的精神智慧,帮助您追寻内核与魂释。”没什么新鲜的。 不管她哪点引起了凯尔蒂的兴趣,我星期六就会知道了。与此同时,我有篇12月号的稿子要赶,是一篇查尔斯·佛瑞德有关智慧设计(在学校里用神创论替代进化论的最新手法)新书的书评。我还得去看看一个“前世”脊椎指压师。他声称病人的背疼是源于拉曳石块前往史前巨石柱以及(或者)金字塔(金字塔确实是个大工程,但三年里他告诉超过两千个病人,说他们的腰椎间盘突出是在史前巨石柱那儿得的,每个人都摆放了祭坛石。) 与查尔斯·佛瑞德相比,指压师其实还靠谱些。前者通过向悲恸的亲属传达死者具体而微的信息,而获得了惊人的成功。我相信他赚上成百万可不是光靠普通的酷调和托儿。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洞悉玄机,每次的线索都不了了之。 星期六前往希尔顿酒店之前,我都没再想起那位“感天动地的Isus”。我突然间想到,自从上次电话后凯尔蒂也没了消息。通常她每天来一次办公室。如果我们要去哪儿,她会打两三个电话确认碰头的地点和时间。我不知道讨论会是不是不开了,或是她忘了个精光。又或者她一下子厌倦了打假,回去当她的电影明星了。 从她八个月前来的时候,我就开始等着这一出了。那天,就跟Bodie电影里的大美女一样,她走进我的办公室问是否可以在这里工作。 打假业有三条基本规律。第一条是:“非一般的声言需要非一般的证据。”第二条是“如果好得不像是真的,那有可能就不是。”如果有什么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就是凯尔蒂。她不单单是富有和电影明星般美丽,而且她还聪明以及——和好莱坞所有人不一样——完全不迷信。尽管她第一天就告诉我说,雪莉·麦克莱恩逗弄过她,她自己的妈妈什么都信,“不管有多荒谬,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她和我爸爸的婚姻能持续将近六年吧。” (注:雪莉·麦克莱恩是老牌好莱坞影星,也十分的迷信。) 她现在的继母是第四位,曾帮她在一部卖座片里找了个角色。那部片子“赚了差不多有《指环王》那么多,让我可以提早退休了。” “退休?”我问道。“你为什么要退休?你可以——” “出演《绿巨人3》,”她接道,“和本·阿弗萊克一起上《环球》杂志封面。或者和我律师一起站在戒毒中心门口。我知道,很难放弃这些啊。” 她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她要来《偏见之眼》这种勉力支撑的杂志社来工作。或者说,为什么她要工作呢。 我问了。 “整天做按摩、在阿达尼餐厅吃午餐、跟体能训练师上床,这些我都试过了,罗伯,”她说道。“比演《绿巨人》还糟。还有,闪光灯和化妆会毁了皮肤的。” 我不大相信。她的皮肤嫩滑如蜜 “那次我妈妈带我去个烛光诵读会——什么玩意儿她都信,心灵师、前世回忆、直觉治疗,还有那个家伙做的诵读会——” “路修斯·韦德法尔,”我接道。过去两个月我都在写他的曝光文章。 “没错。路修斯·韦德法尔。”她说。“他声称他能通过判读吠陀断层线,来读懂你的思想。就是在你周围放一圈蜡烛,然后‘诵读’火焰的摇曳。很明显他是个骗子——你都能看见他戴着接受信息的耳塞——但那儿每个人都吃这套,特别是我妈妈。他都已经‘私人接见’了她,收了一万块。我就想,得有人揭穿他。然后又想,我这辈子就干这个了。于是我上网查了‘打假者’,找到你的杂志就来了。” 我说道:“我不可能付得起你原来的——” “你的现行稿酬就可以。”她边说边露出比朱莉娅·罗伯茨还美的微笑。“我只是想有机会做些既有用又明智的事儿。” 过去八个月里她和我一起做杂志。她太棒了——她认识好莱坞每个人,因而她可以带我们进邀请参加制的活动,她甚至在我前面就能打探到新的精神风潮。她还愿意做任何事,从接受催眠到偷鸡内脏,从精神手术到校对样本。她还风趣幽默,光艳照人,作一个小小的无神论者太屈就了。【译者注:伏都教(voodoo)用鸡内脏预测未来。】 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厌倦打假、回到首映礼和开着美洲虎乱逛的日子。但她一直没这样做。“你跟本·阿弗萊克合作过吗?”我跟她说不继续演电影太可惜了她的美貌时,她回应道,“你给我钱我都不会回去了。” 她不在停车场,她的美洲虎也不在。就跟往常每天一样,我在想她是不是就此决定退出了。看来不是,她来了,钻出一辆出租车。她穿着蜜色套装,很衬她的头发,还戴着设计师太阳眼镜,看上去跟以往一样好得不真实。她看见我,挥了挥手,回身拿出两个大靠枕。 靠。就是说我们又得坐在地板上了。这些家伙靠诓骗轻易地赚着大钱,总买得起椅子吧。 我向她走去。“我们是一起进吧,”我说道,因为枕头是配对的,紫色缎面加四角的穗子。 “对,”凯尔蒂说,“你带索尼了?” “带了,”我说,“我还是觉得应该带哈萨卡。” 她摇摇头。“他们搜身的。我不想给他们扔我们出去的理由。填写名签的时候,用真名。” “不用打掩护?”我问道。通灵人士常用无神论者在现场来解释失败:负面的波动导致无法联系灵体,诸如此类。有几个甚至禁止我参加他们的表演,声称我的无信仰干扰了宇宙。“你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 “我们没得选择,”她说道。“我上星期跟我的公关一起来的,因此不得不用真名。而且我没觉得有问题——我们从来不做通灵师。再说,招待员认出了我。所以我们的掩护就是:我被阿瑞奥拉深深打动了,因此我说服你来见她。” “这就是事实啊。”我说,“你这么想让我见她,那她的伎俩是什么?” “我不想误导你。”她瞥了一眼她的薇拉王手表,递给我一个枕头。“我们走。” 我们进入大厅,来到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方是银紫色的条幅,上写“为您带来阿瑞奥拉以及Isus之智慧”,下面还有“心诚则灵”。凯尔蒂告诉桌后的女人我们的名字。 “哦,我喜欢您在电影里的角色,罗斯小姐。”她边说边递给我们银紫色的名签,又指给我们门边的另一张桌子。一个穿浅紫色汗衫的拉塞尔·克劳模样的人在做安全检查。 “有没有照相机、录音机或者摄像机?”他问我们。 凯尔蒂打开包拿出奥林巴斯照相机。“我能拍张照吗?”她请求道,“我不会用闪光灯的。我就想拍张阿瑞奥拉的照片。” 他干净利落地从她手中扯过相机。“8x10大小的毛面签名照片在等候区有售。” “哦,好啊。”她说。她真的应该继续演戏的。 我交出了摄像机。“那今天表演的录像有卖吗?”等他搜完身我问道。 他表情僵硬。“阿瑞奥拉与Isus的交流并不是表演。这是对高层次位面所独有的窥视。你可以在等候区订购今天体验的录像。”他说道,指向一对椅子。 “等候区”是一条长廊,沿途的桌子上摆满了书、录像带、录音带、心轮图表、水晶球、香料按摩油、护身符、祖尼偶像、智力小玩具、治疗石、音乐水晶碗、孤挺花根、香味清洁剂、金字塔、以及各式各样的新时代垃圾,都打着银紫色的Isus图标。 第三条打假业基本规律,也许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问问你自己,他们能得到什么?”或者用圣经(很多骗局的来源)的话来说,“看其所获即知其人。” 如果从这些玩意儿的价钱来看,阿瑞奥拉可赚大发了。8x10的毛面照卖28.29元,加阿瑞奥拉的签名就是三十五块。“如果你想让Isus签名,”桌后的金发男子说道,“就是一百块。他并不是每次都愿意签。” 我倒是能看出端倪。他的签字(用魔术签字笔)是一串复杂的符号,看上去像是精灵文字和埃及象形文字的混合。而阿瑞奥拉的签字就是一个大写A,加上些鬼画符。 她先前讨论会的录像带——1到20卷——每本要60大洋。阿瑞奥拉的“神圣护身符”(像是家居网卖的某种东西)要价九百五十块(盒子另算)。人们像抢烤薄饼一样抢购这些东西,还有凯尔特人五角星、干涉项链、捕梦耳环、烦恼珠、以及带星座的脚趾环。 凯尔蒂买了一张价格离谱的照片(不带签名)以及三本录像。她咕囔道:“我就是喜欢她上次的讨论会。”她给售货员签了个名,接着我们就走进报告厅。 报告厅挂着玫瑰色、浅紫色和银色的薄绸条幅,一直拖到地板,还有最新式的灯光系统。恒星和行星在头顶旋转,彗星时不时掠过。报告厅尽头的讲台上挂着金色的帷幔,讲台的中央是黑色金字塔作背靠的王座。很明显,阿瑞奥拉并不打算跟我们一样坐在地板上。 在门口,接待员接过我们的票。他们穿着无纽扣浅紫色真丝衬衫和紧身裤,看着全都像汤姆·克鲁斯。就算不是在好莱坞,这也并不出奇。 从维多利亚时代起,性爱就是通灵事业的主要支柱。早期亡灵通魂一半的吸引力来自于薄纱之外再无寸缕的女性“灵师”,她们穿梭游戏于一群降神会男性参加者之间,让他们目眩神迷。著名的英国化学家威廉姆·克鲁克斯爵士曾被一位灵媒性感的女儿所迷惑。那位灵媒明显是假的,而爵士甘冒牺牲学术声誉的危险证言他的真实性。现下不出意外的是大部分通灵师都是男性,穿着鲁道夫-华伦天奴式的露胸长袍。或者,如果是女性通灵师的话,就用裸露英俊的接待员来转移女性观众的注意。如果你对着他们大流口水,就不大可能发现电线和鸡内脏,也意识不到他们说的全是废话。这是书本上最古老的伎俩。 一名接待员给凯尔蒂一个汤姆·克鲁斯式的微笑,领着她来到一排人的最边上,这些人盘腿坐在似乎是非常硬的地板上。我真高兴凯尔蒂带了枕头来。 我挨着她放下枕头然后坐上去。“最好是个好活动,”我说。 “哦,会的。”一位五十多岁、戴神圣护身符和一个我拳头大小钻石的红头发女人说道。“我见过阿瑞奥拉,她棒极了。”从夹在我们当中的一个浅紫色购物袋中,她拿出一只针绣花边的薰衣草枕头,上面绣着“心诚则灵”。 我想知道是不是只要她心诚,则灵到坐得下她的枕头,因为那只枕头跟她手指上的石头一般儿大。不过接待员组织完排排坐之后,就拿着一叠塑料面垫子(橄榄球赛场上出租那种,只不过是浅紫色)四处游走,垫子卖10块钱一张。 我旁边的女人买了三张。我数了我们这一排还有十个买了,前一排有十一个掏了钱。保守估算,八十排乘以十,那是整整八千大洋啊,就为了坐下来。而且天知道那些浅紫色购物袋的利润又是多少。“看其所获即知其人。” 我四处张望,看不出来有托儿和无线装置的迹象。不过,跟心灵师和灵媒不同的是,通灵师并不需要这些。他们就给出一些大路货的建议,用新时代的术语表达。 “Isus绝对盖了,”我的邻居倾诉道,“他太睿智了。比拉姆萨强多了。他帮我作出离开兰道尔的决定。Isus说‘尔之心为真’。我意识到兰道尔一直在妨碍我的精神升华——” “上星期六的讨论会你来了吗?”凯尔蒂倾过身来问道。 “没有。我在坎库,一想到我错过了我就特郁闷。为了今天能来,我让提奥早点带我回来了。有关离婚这事儿,我特需要Isus的智慧。兰道夫非说Isus跟我的决定无关,说我离开他就因为婚前协议到期了。他还威胁说要打给提奥——” 但是凯尔蒂没了兴致,探过她去向一位骨瘦如柴、盘腿而坐的女士询问她以前是否见过阿瑞奥拉。她没有见过,不过她右边那位见过。 “上个星期六吗?”凯尔蒂问。 她上个礼拜没见到。她是六个星期前在尤金见过她。 我倾向凯尔蒂耳语道:“上个星期六发生了什么?” “我看他们就要开始了,罗伯。”她边说边指向讲台。讲台上毫无动静。她拿掉枕头,跪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我轻声问道。 她也没有作答。她从枕头里拿出一只与“心诚则灵”垫子差不多大的橙色枕头,递给我,然后又优雅地坐上那只大的有穗子的枕头。等她盘好腿,她就拿回橙色枕头并铺在两膝之间。 “舒服啦?”我问。 “是啊, 谢谢。”她对我露出电影明星的微笑。 我靠过去。“你确定不想告诉我来龙去脉?” “哦,看啊,他们开始了。”她说道。这次确实是开始了。 一个长得像布拉德·皮特的男人拿着麦克风走上讲台,告诉我们一些基本规矩。不许闪光灯拍照(尽管他们已经没收了所有相机)。不许鼓掌(会打断阿瑞奥拉的聚精会神)。没有厕所时间。“与Isus的宇宙联络是极其脆弱的,”布拉特解释道,“移动或关门会破坏这一联系。” 没错。又或者说阿瑞奥拉从EST那里学了几手,包括这样一个事实:因膀胱胀满而分心的人不太可能注意到废话唠叨。比如这位布拉德现在所说的废话: “八万年前Isus是亚特兰蒂斯的大主教。他寿享三百,羽化飞升,终获时代之智慧——” 什么时代?旧石器时代还是新时期时代?八万年前咱们还住在森林里。 “——他与特尔斐的圣贤交谈过,他钻研过占星术士的珍稀笔记——”【译者注:特尔斐,古希腊城市, 因有阿波罗神殿而出名】 占星术士?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阿瑞奥拉从全宇宙中召唤他,来与你们分享他的智慧。” 灯光变为深玫瑰色。薄绸条幅开始波动,像是微风吹拂。更正一下,这是当下流行的灯光系统和风扇。” 风势渐强,有一刻我都在想,阿瑞奥拉会不会吊着威亚从天而降。不过此时金色帷幔裂开,露出一段黑色的旋梯。阿瑞奥拉身穿紫色天鹅绒长袍,佩戴神圣护身符,伴着霍斯特的《行星曲》走下,戏剧性的站在她的王座前。 观众们早忘了“不许鼓掌”的要求,而阿瑞奥拉似乎也欣然受之。她站在那里至少有两分钟,凛然环视众人。然后她抬起手臂仿佛是在赐福,又放下手臂安抚众人。“欢迎你们,神圣真理的追寻者,”她用奥普拉那种精神饱满的声音说道。更多的掌声。“今天我们将共同经历一次非凡的精神体验,并达至启蒙的新位面。” 又是一片掌声。 “但你们无须鼓掌。我只是Isus的传声管道,他的思想灌溉容器。Isus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或者我应该说,第一次来通过我的时候,是五年前。我当时很害怕。我不愿相信他。我花了整年的时间来接受一个事实:即我已成为认知之外的宇宙精神力的聚焦点。今天你们将听到的,是他高度发达的精神智慧,而不是我的,如果...”一个不错的戏剧式停顿,“他纡尊降贵来到我们这里。Isus是位智者,而不是待价而沽的奴仆。他来去随心。也许他今天下午会来到我们中间,也许不会。” 才不会呢。这些女人可不会花七百五十大洋来看空头戏,即使是在贝弗利山庄。我敢打赌Isus绝对会按计划出现。 “Isus只会在我们地球位面与宇宙平齐的时候出现,”阿瑞奥拉说道,“如果灵氛波动是正确的话。”她严肃地看着观众。“如果你们谁隐匿有负面波动,联系将无法建立。” 哦呵,这不来了,我想。我正等着她直视我们两个叫我们离开。但她没这么做。她只是说道:“你们是不是都在正面思考?感受到正面情绪?你们是不是都相信?” 那当然。 “我感觉到你们每一个都在正面思考,”阿瑞奥拉说道。“很好。现在,为了召唤Isus,你们必须帮助我。你们必须心静如水。”她闭上眼睛。“你们必须聚精会神,感受内我。” 我瞥了一眼观众。一半以上的女人闭上眼睛,很多都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有些还摇来晃去。我旁边的女人口中念念有词。“喔。”凯尔蒂也闭上眼,橙色枕头紧攥在胸前。 “平齐...平齐...”阿瑞奥拉呓语道,接着收尾:“平齐。”又是一个戏剧式停顿。 “我现在试着联络Isus,”她说。“星界能量的聚焦是一项危险而又困难的操作。我要求你们,在我准备的过程中,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和静止。” 隔壁的女人顺从地停止呓语。“喔,”每个人都睁开眼。阿瑞奥拉闭上双眼依靠王座,她满戴指环的双手优雅地垂落于扶手之后。灯光暗去,音乐响起,是霍斯特《火星曲》主题曲。包括凯尔蒂在内的每个人都凝神屏气地注视着。 阿瑞奥拉猝然一动,仿佛触电一搬。她紧握着王座的扶手。她的面部扭转,嘴巴歪曲,脑袋摇晃。观众们张大着嘴。她的躯体又是一震, 猛地朝王座靠去。然后是一系列的抽搐扭动,还有更多的摇晃。这样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然后《火星曲》渐渐舒缓,聚光灯变为粉色。音乐终止,她毫无生气地跌坐回王座。 她保持如此的时间刚刚好,接着又僵硬地坐直。正前方星光闪烁,她的手松垮地握着王座扶手。“吾乃Isus!”她用一种震耳的声音说道,完全是那种“谁敢靠近伟大的奥兹巫师?”的语气。 “吾乃启蒙者一号,乃所谓教科书与第一源泉之仆人。吾来自星界位面之第九层,”她朗声道,“到此助尔等精神之旅。” 目前为止的这些都完全抄袭拉姆萨。连粉色光和星界位面的层数都别无二致。但我身边的凯尔蒂开始身体前倾,期待着什么。 “吾至此是为了讲述真理,”Isus依旧朗声道,“是为了启示汝等之高层面自我。” 我凑向凯尔蒂耳语道:“为什么在星界位面他们从来不学学‘汝’和‘尔’的正确用法?” “嘘,”凯尔蒂嘘了一声,专注地听着Isus的发言。 "吾为你们带来失落已久的来自纳姆尼亚王国的智慧与安提纳斯的预言,从而助汝于艰辛时日中渡过难关。今之岁月充盈着焦虑、恐怖袭击与失调之关系。但吾与尔言,汝等须内视而非外视,盖因尔等之幸福系于己身。如须终结一段关系方得幸福,何不从之。必得追寻内心之是然,亦必得开创内心之真然。汝等即宇宙。"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至少是某种东西吧。可这些只不过是普通的新时代废话,混合了心理呓语、自助窍门、杜撰经文和心灵鸡汤。 我偷瞥了凯尔蒂一眼。她前倾着,枕头仍紧攥在胸前。她美丽的脸庞一副专注的模样,嘴巴微微张开。我不知道她是否真被阿瑞奥拉所蛊惑。这确是可能的,即使身为无神论者也一样。凯尔蒂不会是被设计精巧的幻象所愚弄的第一人。 但这一点儿都不精巧。甚至都缺乏原创。纳姆尼亚什么是理查德·泽菲尔的,“汝等即宇宙”云云是雪莉·麦克莱恩的,还有措辞纯粹是学的尤达大师。 而且这是凯尔蒂啊。她可从不相信什么,即使是德维克浮客也骗不到她。她掏两千大洋来看这个,一定有原因。但目前为止我还是懵懵懂懂。“你到底要我看什么?”我咕囔道。 “嘘。” “但却无需恐惧,”阿瑞奥拉接着说,“只因新时代即将降临,此乃和平之时代、精神启蒙之时代。当尔等 —— 在这儿听这些混乱不堪又哗众取宠的废话?” 我急忙抬头。一句话未说完,阿瑞奥拉的声音就从Isus沉重的低音变为刺耳的中音,说话的方式也变了。她身体前倾,双手撑膝,怒视观众。“都是些可憎的胡说八道。”她挑衅道。 我瞅了一眼凯尔蒂。她的目光须臾不离讲台。 “这些噱头甚至还不如文化讲习会上做作的浮夸之调。”这个声音继续嘶哑着说道。【译者注:文化讲习会是美国20世纪初流行的聚会活动,集中了整个社区的文化和娱乐人士,进行讲演、教育、表演、布道。】 文化讲习会?我心想,这是什么——? “但是你们就坐在那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就跟阿肯色野营聚会的乡巴佬一样、听着耍蛇般的布道,等着修补爱情、治愈胆结石病——” 凯尔蒂旁边的女人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又转回去盯着讲台。两个站在墙边的接待员互相皱了皱眉头。我也能听见观众中传来的窃窃私语。 “你们这些雅皮士真的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呓语?你们当然信。这就是美国,低能儿和蠢货的老家!”声音说道。窃窃私语变为嗡嗡细语。 “这怎么——”我们身后一位女士说道。而旁边的女人拾起袋子,将“心诚则灵”枕头塞进去。然后站起身来,开始跨过众人走向门口。 一名接待者给控制室的人打了个手势。灯光渐亮,霍斯特的《水星曲》也开始响起。司仪在犹犹豫豫中往讲台上走。 “你们就跟一帮洞穴原始人一样傻坐着,心甘情愿吃 ——” 阿瑞奥拉说着说着,忽然声音突兀地变回到Isus的低音,“—— 但唯有汝等众人即刻起程,方能开启精神启蒙之时代。” 司仪停住脚步。观众也不再交头接耳。我旁边的女人快走到门口了,也停了下来。她站在门边,拿着购物袋,同时也倾听着。 “相信吧。尔等所有人,快抛却怀疑之毒药。心诚则灵。” 她一定是回到剧本了。司仪面露轻松之色,退回到侧翼。原本我旁边的女人就地坐下,放下袋子和枕头。音乐淡去,灯光恢复到玫瑰色。 “相信尔之内我,”阿瑞奥拉/Isus说,“相信吧,开启你的魂释。”她顿了一下,接待员们紧张地望着她。司仪从金色帷幔中探出头来。 “吾疲倦了,”她说道,“吾须返回吾来之高层位面。毋需恐惧,即使吾未能与汝共处尘世,吾实与汝同在。”她以一种赐福和纳粹的姿势僵硬的抬起手臂,剧烈地战栗着。然后重重地落下,似陷入昏睡,演技实可媲美格罗瑞尔·斯旺森。霍斯特的《水星曲》再次响起,她坐起身来,眨巴着眼睛转向司仪。后者再一次走上讲台。【译者注:格罗瑞尔·斯旺森是默片时代的女演员,奥斯卡得主。】 “Isus说话了吗?”她以原有的声音问道。 “是的,他说话了。”司仪说道。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中司仪帮助她站了起来,将她交给两名走过来的接待员。她无力地依靠着他们,走上黑色旋梯,步出大家的视线。 等她一走,司仪示意停止鼓掌,然后说:“阿瑞奥拉的书和录像在等候区有售。如果你想安排私人接见,来找我或者任何一名接待人员。”每个人都开始收拾枕头走向大门。 “是不是特精彩?”往外走的时候,前面一位女士跟朋友说道,“太真实了!” 第二章 “洛杉矶是美国最差的城市吗,还是第二差的?当回答原来的问题时,无神论者会说是,而信神者会说不是。这不就明白了。” — H.L.门肯 【译者注:门肯原来的问题是——无神论者从不信神的不安中所获得的快感是否在幸福程度上等同于信神者从信仰中获得的安慰与安全感?】 凯尔蒂和我出了停车场,一路没有交谈。车开到威尔夏尔大道,她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看她了吧,罗伯?” “是很有趣。我猜上个礼拜你参加的讨论会上她也同样如此?” 她点点头:“唯一不同的是上个礼拜有两个人离开。” “完全一样的言语吗?” “不是,没那么长时间——我不知道有多长,光顾着惊讶了——她用了稍许不同的言语,但意思是一样的。而且出现的方式也一模一样——没有前兆,面部没有扭曲,一句话当中声音就突兀地改变。你认为是怎么回事,罗伯?” 我转到拉布雷拉大道。“我不知道。但很多通灵师通不止一个‘灵体’。乔伊·威尔德有两个,汉斯·莱特福特进监狱前有一打这么多。” 凯尔蒂面露疑色。“她的宣传材料没说有多个灵体啊。” “也许她厌倦了Isus,打算换个灵体。如果你是通灵师,可不能贸贸然宣布‘预告:Isus 2号即将到来’。你得搞得真一点。所以她第一个礼拜用几个字介绍他,下一个礼拜几句话,诸如此类。” “她介绍的高级新灵体朝观众大喊大叫,骂他们是低能儿和蠢货?”她疑惑道。 “这可能是通灵师所称的‘暗黑灵体’,一种试图引人入歧途的坏灵体。托德·菲尼克斯曾在‘白羽毛’的演说中插入一个罪恶的声音,并大加质疑。这招很管用。它让人更相信灵师真的是在通灵。任何不一致或矛盾的言谈,通灵师都归咎于坏灵体。” “但果真如此的话,阿瑞奥拉似乎都没意识到有个坏灵体存在。为什么坏灵体叫观众赶紧回家,别付钱给阿瑞奥拉这样的蛇油小贩?” 蛇油小贩?听上去也有点模糊的印象。“她上个礼拜说的?蛇油小贩?” “没错,”她说道,“为什么呢?你知道她在通谁的灵吗?” “不知道,”我皱着眉头说,“但我曾在哪儿听过这种说辞。还有关于文化讲习会那段。” “那就明显是个名人。”凯尔蒂说。 但通灵师通的历史人物总是即刻可辨。兰道尔·马尔斯的亚伯拉罕·林肯每句话都以“八十七年前”打头,其他人的也同样明显。“我真希望录下来阿瑞奥拉这段。”我说。【译者注: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讲开头一句。】 “我录了,”凯尔蒂边说边手伸到后座抓来她的橙色枕头。她拉开拉链,手伸进去,拿出来一部微型摄录机。“塔-塔!我很抱歉没录到上个礼拜的。我不知道会有人搜身。” 她在枕头里又捞出一张纸。“我不得不跑到洗手间,潦草地记下我所能记得住的。” “我以为他们不让人去洗手间。” 她冲我咧嘴一笑:“我的表演是奥斯卡级的,他们相信我是那种过早从戒毒所放掉的女演员。” 等红灯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那张纸。记的并不多:她提到的那个,加上“我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废话”,还有“居然相信这么荒谬的话,你们真是群轻信的弱智”。 “就这么多?” 她点点头道:“我跟你说过的,持续的时间并没有这次长。而且我毫无准备,第一句话的大部分都错过了。” “那就是你在讨论会上问有没有录像买的原因吧?” “恩。尽管我很怀疑上面会不会有什么。我看过她最近三次的录像,没有任何二号灵体出现的迹象。” “但你去的那次和这一次都有情况。你就没想到有可能是因为咱们去了呢?”我把车停在《偏见之眼》所在大楼前的停车场。 “但是——”她说道。 “检票员可以告知她我们的到来,”我接着说道。我下车为她打开车门。然后我们去往楼上的办公室。“或者她看到我们坐在观众中间——你可不是唯一的名人。我的照片上个每个西海岸灵师的通缉榜——然后她决定给表演加点料,安排另一个灵体上身。目的是为了镇住咱们。” “不可能的。” 我打开门。“为什么呢?” “因为以前也至少发生过两次类似情况,”她嘴里说着,走进办公室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在伯克利和西雅图。” “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公关的前男友的女友在伯克利见过她——这是我公关知道阿瑞奥拉的来由——所以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去问问情况。她说Isus一直在谈论苦难人生和汝即宇宙。突然间出现另一个声音:‘真是一群笨蛋!’她说这是让她觉得阿瑞奥拉确实在通灵的原因。因为要是假的,她可不会骂观众啊。” “哈,这就是答案。她这么做来取信观众。” “你见过观众的,他们早就相信她了。”凯尔蒂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伯克利的录像里没有这段?” “没有吗?” 她摇摇头说道:“我看了六遍了。什么也没有。” “你确定你的公关的前男友的女友看见了?不是你诱导她去回答问题?” “我确定,”她愤然道,“而且我问过我妈妈。” “她也在现场?” “不是,但她有两个朋友在。其中一个认识的某个人参加过西雅图的讨论会。他们说的都大差不差,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说更相信她。事实上,其中一个人说:‘我觉得她提示板的顺序乱了’,还叫我别浪费钱。说我应该去见的是安吉丽娜黑羽毛。”她朝我咧嘴一笑,然后就一本正经起来。“如果阿瑞奥拉真的是故意这么做,为什么她在录像里剪辑掉?为什么接待员和司仪都很不安的样子?” 这么说她也察觉到了。 “也许她在做之前没有告诉他们。又或者,这些都是表演的一部分,来让观众相信它的真实性。这个可能性更高。” 凯尔蒂面露疑色,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我觉得另有原因。” “比如什么?你不会以为她真的在通这个家伙的灵吧?” “不,当然不是,罗伯。”她很愤慨。“只是你说她就为了知名度和更多观众这么做。但你说过的,通灵业成功的第一条规则是说人们想听的话,而不是骂他们笨蛋。你也看见旁边那个女人了——她都准备走了。我事后观察过她。她没有申请私人启蒙接见。很多人都没有。我还听见接待员谈论说下一次的讨论会还有大把的余票。上个星期的可是提前售空。她干吗要做损害自己生意的事儿呢?” “她得舍得赌一把,为了留住回头客。这个新灵体会制造轰动的。你看吧,下个礼拜她就会推出‘古人之战’。这是个噱头,凯尔蒂。” “那你认为我们不用再去见她了?” “不用。那样做可就糟透了。我们可不想免费为她宣传。如果她是为了镇住我们——尽管我不觉得会——我们就正中她下怀。如果不是的话,而且灵体如你所说不讨顾客喜欢。她就会将之丢弃,再造个不同的出来。也许最后她就没生意了。不管是那种情况,我们都无需多事。事情就这么着了,你可以把她给忘了。” 你看,我这乌鸦嘴就是我永远也做不了灵师的原因。因为我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砰一声打开。阿瑞奥拉冲了进来,一把揪住我的衣襟。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怎么做!”她尖叫道,“但是我要你马上停下来!” “他煽动性的口才非比寻常..." —H.L. 门肯 看来我给阿瑞奥拉的演技打分还不够高。她对Isus的诠释也许是呆板和虚假的,但她演这个暴怒的灵师却十分到位。 “你真是胆大包天!”她尖声喊道。“我会把你告得倾家荡产!” 她脱去飘逸的长袍,换了一身浅紫色的套装(后来凯尔蒂告诉我是扎克·珀森设计的),还戴着镶满钻石的项链和耳环。她气的浑身发抖,尽管不是她所称的那种召唤灵体必需的正面抖动。 “我刚看了讨论会的录像,”她尖叫着,那张脸离我只有两英寸。“你怎么敢催眠我,让我就跟个大傻瓜似的,还在那么多人面前——” “催眠?”凯尔蒂说道。(我忙着挣脱她的魔爪,没办法开口。)“你以为罗伯催眠你了?” “哦,别跟我装无辜,”阿瑞奥拉边说边转向她。“今天我在观众席看见你们两个了,我还知道你们和你们肮脏下贱的杂志。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无信仰者只会不断阻止我们传播最高真理。但我没想到你们竟如此卑鄙,强行催眠我,让我说那些东西!Isus告诉过我别让你们待在报告厅,说他感知到你们的危险。但我说‘不,让无信者留下来体验你的存在。让他们明白你是从高层位面来帮助我们、来带给我们最高智慧。’但Isus是对的,你们完全不怀好意。” 她松开揪我衣襟的一只手,以便向我挥舞一根涂上浅紫色的指甲。“好吧,你们这小小的催眠诡计不会得逞的。我千辛万苦才有今天的地位,我不会让你们这一对儿小小的偏执无神论者破坏的。我绝对不想 —— 最高智慧,得了吧,”她蔑声道,“我说是最高骗话。” 凯尔蒂和我面面相觑。 “哦,陷阱设得更漂亮了,这个我承认,”阿瑞奥拉沉重的声音与我们在讨论会上听到的一样。 与前一次一样,声音的转变出现在一句话当中,毫无停顿。前一分钟她还揪着我的衣襟,下一分钟她就松开手,在房间里踱上步子了。她的手放在背后思索着。“报告厅更新奇了,比法庭草坪要进步一大截,也凉快了40度。”她坐上沙发,手放在分开的膝盖上。“而她那些穿着打扮会让拜火教骑士相形见绌,但说的还是老一套鬼话,也还是那群美国蠢鸟们上着当。”【译者注:grand worthy bow-wow of the Knights of Zoroaster 和 Boobus americanus均为门肯著作中的说法。】 凯尔蒂小心翼翼的走向我的桌子,从手袋里拿出某个东西。然后她回到原先站的地方,目光一刻不离阿瑞奥拉。后者还在滔滔不绝的谈论着讨论会。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呆若木鸡的类人猿!除了这些乡巴佬不得不坐在地板上 —— 还付了钱! —— 完全是浸礼教帐篷会的翻版。讲些他们爱听的话,弄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然后传递着收钱的盘子。他们仍然吃这套! ”她站起身又踱开步子。“我就知道我应该留下来。就跟在戴屯那次一样 —— 我以为都结束了就走了,看看发生了什么!江湖骗子们又风生水起。就说后来那个阿米·塞恩坡·麦克法森。她不就是个预言师 —— 让你们毁掉我的辛苦所得!我...” 她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什么?...我...”她哑口无言。【注:Aimee Semple McPherson是著名布道家,四方教会创始人。】 我得为她叫个好。太棒了。她换回到自己的声音都不带打嗝的。然后她又出色的出演了一位不明所以的人。 她疑惑的目光从我转向凯尔蒂再转回来。“又发生了,是吗?”她问道,声音发着颤。她朝凯尔蒂问道,“他又这么做了,是吗?”她背向朝门走去,“是吗?” 她责难般指着我。“你离我远远的!”她尖叫。“你离我的讨论会远远的!如果你再试图接近我,我会申请禁止令的!”她说完后冲了出去,砰的关上门。 “哈,”一分钟后凯尔蒂开口道,“有趣。” “是的,”我望着门说道,“很有趣。” 凯尔蒂走到办公桌前,从手袋中拿出哈萨卡。“我都录下来了,”她边说边拿出光盘,放进电脑光驱,然后坐在显示器前。“这次的线索多多了。”她开始键入命令。“应该够我们找出是谁了。” “我知道是谁。”我说。 凯尔蒂停下手。“谁?” “不敬神教的大主教” “谁?” “来自巴尔的摩的神圣恐惧,理智的布道者,耍把戏者、神创论者、信仰疗伤师和愚民大众的鞭挞者,”我说道,“亨利·路易斯·门肯。” 第四章 “简而言之,这就是诈骗。” —H.L. 门肯 “H.L. 门肯?”凯尔蒂说道。“报道斯科普斯案的记者?”(我跟你说她好得不真实。)【注:斯科普斯是猴子案的被告。】 “但她为什么要通他的灵呢?”等我们将用字和措辞与门肯的著作核对之后,她这样问道。这些都对上了,从“废话”到“无知的类人猿”再到“低能儿和蠢货的老家”。 “他说离开戴屯早了,是什么意思?是俄亥俄州有什么情况吗?” 我摇摇头。“是田纳西州的戴屯,斯科普斯案就是在那里审理的。” “那门肯说走早了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边说边跑到书架前寻找《伟大的猴子审判》一书,“不过我知道审判期间因为天太热,他们搬到了室外。” “这就对上了有关法庭草坪和凉快四十度的说法。”凯尔蒂说。 我点点头。“审判的那一周,温度有105度,湿度是百分之九十。绝对是门肯。是他发明'美国蠢鸟们'这一说法的。” “但为什么阿瑞奥拉要通H.L.门肯的灵呢,罗伯?他不是很恨她那样的人吗?” “他当然恨。”整个二十世纪,他一直是江湖骗子们的眼中钉。他把各种骗人伎俩在专栏上曝光,从信仰治疗到指压疗法,再到神创论。以科学和理性思维的立场,他从不间断地打击着形形色色的“骗局”。 “那她为什么要通他的灵啊?”凯尔蒂问道。“为什么不是某个灵师的同情者,比如埃德加·凯西或者布拉瓦茨基夫人?”【注:两者都为著名的灵异大师。】 “因为他们很容易受到怀疑。通灵一个灵师的敌人就让她更可信。” “但没人听说过他啊。” “你听说过,我听说过。” “但阿瑞奥拉的观众没听说过啊。” “没错。”我依然在找《伟大的猴子审判》。 “你是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来镇咱们?” “很明显是的,”我边说边浏览着书名。“要不然她大老远跑这儿来演场戏干吗?” “但是 —— 西雅图那次呢?或者伯克利那次?” “演习。或者她希望我们听到风声去见她。事实上我们就是的。” “我不是的,”凯尔蒂说。“我去是因为我的公关要我去的。” “但你会去很多灵师的活动,你还跟很多人有交流。你的公关去了。即使你自己没去,她也会告诉你的。” “可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你是个无神论者。你又不信通灵这回事。她真的以为能让你相信门肯上她身了?” “也许她真的这么想,”我说道,“显然她花了不少功夫来学他。想想看这是多么妙的一招 —— ‘无神论者承认灵体的真实性’。你听说过乌瑞·盖勒吗?七十年代的时候他轰动一时。他声称能用意念扳弯汤勺。两个斯坦福研究学院的科学家说这不是骗人的把戏,说他真的是在这么做。因而他获得了各式各样的关注。” “他是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约翰尼·卡森最后将他的骗局曝光了。盖勒上了《今晚秀》节目,在他面前表演。这一步做错了。他很显然忘了卡森早年也是个魔术师。不过重点是,他都上了《今晚秀》。让他名声大噪的就是著名科学家的背书。” “如果你背书阿瑞奥拉,如果你说那真的是门肯,她也就成名了。” “一点儿没错。” “那我们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你不打算曝她的光?” “通灵可不比扳汤勺。没有独立可验的证据。”我望着她。“不值得。而且我们还有大鱼要去钓,比如查尔斯·弗雷德。对于一位一次表演只收两百块的灵媒来说,他赚得可太多了点。他这个术士也过于热门了点。我们得查出他的把戏,还有钱是从何而来的。” “可是难道不应该至少去一下阿瑞奥拉下次的讨论会?去看看情况是否再次出现?”凯尔蒂坚持道。 “那你怎么跟碰巧在场的《洛杉矶时报》记者解释我们对阿瑞奥拉的兴趣?”我说,“还有为什么你们要来三次?” “我想你是对的。但要是其他无神论者背书了她呢?或者某个英语系教授?” 我倒没想过那个。就我们所知,阿瑞奥拉在四次讨论会上撒下钓饵。也许还要更多。《无神论思想》在西雅图,卡莱勒·珠在旧金山,还有一批业余无神论者出入灵师活动。 他们都知道门肯是谁。他与惊异兰迪和霍迪尼一道,都是批判性思维者的最爱。他不仅无惧于打击迷信和诈骗,他还能“如地狱蝙蝠”一般写作。而且与我们这些无神论者不同的是,人们还真的愿意听他的言论。 从我读到他的一件轶事起我就喜欢他了。话说他在《巴尔的摩太阳报》办公室与某人聊天,突然间他看向窗外说道“狗娘养的在占我们便宜!”,然后开始疯狂的打字。这种感觉我每天都有两次。不止一次我问自己:“在我们需要门肯的时候,他到底在哪儿啊?” 我也打赌有其他人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他们也许会被门肯的言语所迷惑,而忘掉事实上阿瑞奥拉正在说着他们想听的话。 “你是对的。”我说道,“我们需要调查一下。但我们得另找人去讨论会。” “我的公关怎么样?她说她想再去的。” “不行,我不想找个跟我们有关联的人。” “我知道个人。”凯尔蒂边说边拿出手机,“她叫瑞阿塔·斯达,是个女演员。” 叫这名字,她还能是什么?【注:这个女演员的姓是Starr,跟star(明星)同音。】 “她现在失着业呢。”凯尔蒂开始拨号码,“如果我告诉她可能有个选角导演在场,她绝对会帮我们跑一趟的。” “她相信通灵这回事吗?” 她同情地看着我。“好莱坞每个人都相信通灵师,不过没什么关系。”她把手机放在耳边。“我会给她部摄录机以及录音机。”她轻声道,“我再跟她说,简历上有这么一次卧底经历可棒了。喂?”她用正常的声音说话。“我找瑞阿塔·斯达。哦,不用留言了。” 她按了“停止通话”键。“她在Miramax试镜。”她把手机塞回手袋,在深处捞出钥匙,再将手袋挎在肩上。“我去那边跟她当面说。我马上回来。”她说完就出门了。 绝对好得不真实了,我看着她离开心里这样想。我打给警察局一个朋友,问他有什么阿瑞奥拉的资料。 他答应回头打给我。等电话的空当儿我找到了《伟大的猴子审判》。我在索引页查到门肯,然后开始查门肯什么时候离开的戴屯。我怀疑案子不结束他不会离开。他一辈子都有时间去嘲弄威廉姆·杰宁斯·布莱恩和神创论者。也许那句话是说布莱恩死之前门肯离开了。布莱恩在案子结束五天后死亡。死因据推断是心脏病,不过更可能是死于克拉伦斯·戴洛的羞辱。后者将他置于讲台上,大肆询问关于圣经的问题。在戴洛的诘问下,他和神创论显得荒谬无比。或者应该说,布莱恩让自己显得荒谬无比。这一场交互讯问是整个审判的高潮,也让他死翘翘。【注:布莱恩和戴洛分别是控辩双方律师。布莱恩还是美国前国务卿,神创论者。】 门肯给布莱恩写过一篇恨意滔天、势不两立的悼词。他也许会因为不在“谋杀”现场而遗憾万分。不过我很难想象阿瑞奥拉知道这些,尽管她花费力气去查找“美国蠢鸟”和“彻头彻尾的废话”,以及研究门肯深重的嗓音和爆炸性的陈述。 当然她可能都读到过的,甚至就可能是这本书。我读到关于布兰恩死亡的那一章,查找有否提到门肯。我找到了。我不敢相信,门肯居然在审判后就走了。戴洛的专家证人未被允许上庭之后,门肯以为审判已经都结束了,除了各式各样的法律技术操作。于是他回了巴尔的摩。门肯没有看到戴洛摧枯拉朽的交互诘问。布莱恩说人不是哺乳动物,他坚称地球不在轨道上运行的话太阳就能静止不动。这些门肯都错过了。他绝对走得太早了。我敢打赌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第四章完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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